根據我的觀察,馮穎琪有幾點很明確的性格特徵:
- 很貪心
- 很多問題
- 很喜歡喝清酒
讀書時,她想讀音樂,又想讀科學,最後決定讀法律。
做音樂,她做流行曲,也做社區音樂。
她寫曲,也填詞,然後索性當個唱作人,但只做製作她又不滿足,她要當藝術家。
她說:「其實做任何一件事,我都不是為了賺錢。」且慢,做律師不就是為了錢途嗎?她笑言:「在賺錢的範疇來說,做律師不是最賺錢,如果真的想賺錢我應該去炒股票炒地產。」嗯,的確駁唔到。她認為,如果只是為了賺錢,她可能就不會選擇做音樂,這並不是說音樂不能賺錢,只是順位不對,「我做音樂是因為我最喜歡。」每當談及音樂和創作,她「先天性很嚴肅」的臉上流露出一抹很真心的笑容,「作曲⋯⋯我相當肯定會作到死為止我都會繼續作。」
創作對她猶如呼吸一樣自然,一點不誇張。馮穎琪 Vicky,在樂壇絕對算是前輩了,自 1996 年入行開始,出版的曲詞作品超過百首。媒體都愛形容當年她「毅然」放棄律師的高薪厚職投身音樂,她反而坦白道出事實:她二十來歲時就知道自己不適合當律師,她問自己,如果不轉行,五十歲後會後悔嗎?然後她選擇對自己誠實一點。
打滾了二十多年,她不僅做製作,也唱。只要和音樂有關,她都去嘗試。也因此,她已從唱作人之列昇華至藝術家,「一旦你自稱為藝術家,就沒有人會 judge 你的藝術,人們會尊重你,給你充足的創作自由,不會跟你說:『 Vicky,你不可以這樣寫,這個音調能改一改嗎?』」大眾偏向把「藝術」和「商業」二元對立,但 Vicky 並不這樣看。無論商業、社區抑或藝術,有人贊助或獨立營運,都需要找到其生存方式。Vicky 也知道自己是貪心的,「我所有都想做,僅僅專注於流行音樂或社區音樂都不能全面展現我作為創作者想要表達的,所以我才要當藝術家。」
她形容自己的作品遊走於「流行的邊皮」。於流行音樂界,有人說她的作品「不夠 pop」,她甚為奇怪,明明多年來創作過多首膾炙人口的流行曲(鄭秀文的《放不低》、謝安琪的《偷情的禮儀》、Gin Lee的《今天終於一人回家》,夠流行了吧?);反觀在藝術界,大家又會認為她「很 pop」,其實近年她跟媒體藝術家 Keith Lam 共同創作《Cityscape Quadriptych》、剛過去十月的音樂自癒藝術體驗《徠徊之間》,正正就為了探索藝術與科技所碰撞出的火花。「流行的邊皮」是一道分水嶺,也是一道可以用以來跨越的界線。Vicky 索性把握著這種「半 pop 半art」的特質,試著把流行的元素放進社區,通過「一個人一首歌」和「落地開歌」等音樂創作計劃,她真正地將音樂帶進了社區。
可否跟我沿着什麼邊走邊看藏着什麼 方知一切故事在遊蕩
《彳亍》麥浚龍
如果每個人都有一首屬於自己的歌,你是哪一首?「在現時的人生階段,我仍然覺得《彳亍》這首歌挺能代表我的。」Vicky ,原來人生就是不停前行,經歷不同的風景,無論最後到達的是甚麼地方,都是靠自己雙腿走出來的;與其要訂立明確目標,倒不如在尋找過程中容許自己去看見、去聽見,再決定行哪一條路。也許想抱月光,也想鑽漩渦,不怕粉身碎骨,沒有既定的目的地,漫游天地,不也是種浪漫嗎?
這份浪漫背後,其實是她曾經艱難的一段日子。「我人生之中有一段時間是無法創作的。」2006年至到2010年間,當 Vicky 一邊迎接兒子出生、忙著當媽媽之際,卻在他兩歲時發現了他有自閉症,她形容當時的自己如同掉進了深淵。深淵內,她無法得知裡面藏著甚麼,原來現實中迷路,就只能看見山和海之間的雲雨蒼蒼。「我不敢再抱有希望,不敢再對這個孩子有所期待。」她甚至無法把兒子的情況向別人說明,她不希望人們對她的孩子有所誤解。直至一天,她身邊一位朋友真誠地對她說,「如果你不想告訴別人你兒子的情況,是因為你感到羞愧嗎?你想他在羞恥之下長大嗎?」她不停反問自己,究竟父母不想讓人知道孩子的問題,是因為他們關心自己,還是關心孩子?最後,她向音樂會監制康家俊先生提出了一個要求:她要辦個音樂會,當成禮物送給自己,紀念自己終於走出黑暗的狀態。
初生的我緩慢站起彳亍走向十方
《彳亍》麥浚龍
2011年,這份禮物的名字叫「馮穎琪的第二天」。音樂會上 Vicky 重新與人分享當時自己的狀態和經歷,當然,包括兒子的情況。每個人都對「第一天」充滿期待,但其實開始,不一定只在第一天;第二天,我們可以選擇,對自己誠實一點,放鬆一點。情況不會因第二天而豁然開朗,但你可以擁抱那個狀態。音樂會完結後,她於網誌中分享到:「那晚,我們一起經歷了快樂與黑暗、創傷與完滿。」由第二天重新出發,她打開了人生的下一篇章,開始學習做一個更真誠的自己。
彳亍是踏著小步而行,時走時停,然而每一次去到路口,你都需要誠實地問自己:甚麼才是最適合自己?先前走的路是自己想要行的嗎?問題歸問題,縱使沒有答案、沒有對錯,你都得繼續問。「我唯一選擇就是去問問題,我相信問與答的過程本身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小時候,家庭灌輸了「讀好書、嫁個好老公」的觀念,她疑惑地問,如果最終目的僅是嫁給好老公,那為何還要努力讀書呢?做音樂,她又問,流行曲一定要這樣做?社區音樂又是否要這樣做?兩者可否結合?它們是否可以共存?問題天天都多,雖然不是所有問題都能得到滿意的答案,但正是那些生命中得不到的,反而讓 Vicky 以不同的方式去回應並實現自我。說到底,一切都是過程。
訪問當天,Vicky 帶了一塊 vision board,裡頭盡是她對自己的承諾和目標 — 吃得健康一點、家中種多些綠色植物,這些日子以來,她有太多身分需要兼顧,vision board 也用來提醒自己作為創作人的身分,而且,必須儲夠能量去維繫這個狀態,先要有好的身體和好的心態,容許自己創作,才有力量去成為一個更想成為的人。善待自己需要學習,只有先學會善待自己,才能更好地對待身邊的人。
然後,她又拿出了兩支清酒、一對清酒杯,朋友把她寫過的歌名都繪在樽身(當然不是全部),嗜清酒如命的她形容,彷彿有種靈魂與肉身終於合一的感覺,「《清酒之約》對我來說是一首很重要的歌,自從這首歌開始,我的形象有了很大的轉變,我開始敢於向人們展示我的內在靈魂,甚至把一些靈魂前世今生的想法融入其中,這就像是我創作旅程上的新篇章。」想,這大概可以稱之為馮穎琪的第三天,以後可能還會出現第四天、第五天⋯⋯但正如她所說,無論是第幾天,都同樣可以懷著期待的心迎接吧。
紛擾的日子裡,不如放肆的共享一口清酒,先醉一回,才再去想;這夜如狀況不詳,容後醉倒才賴賬。
後記:
問 Vicky,辭去律師的工作做音樂,大概是你做過最 bold 的決定了吧?她想了想,「我覺得不是,我覺得最 bold 的決定係結婚,哈哈!」她看起來不苟言笑,一時間讓人分不清她到底是認真抑或開玩笑,「工作總可以轉嘛,但關係就好像令你進入一個新的 social contract 一樣,你願意去訂立人與人之間一個新的關係,往往比做一份新的工作更加勇敢。」
投身音樂界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義無反顧的;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她到今天仍然由衷感謝當初邀請她入行的陳輝陽先生、那位「點醒」她的朋友和音樂會監制康家俊先生。你能感受到,她真的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閑談間,她提及最近正在修讀的碩士課程,跟我們分享了許多關於父權社會二元世界的看法,終於了解到她為何形容自己體內住著一個男人靈魂。今次專訪未能盡錄,若然要談,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再審視一下文首的觀察,中肯無誤,可以發佈了。
圖片來源:BBOLD、vickyneverhome@blogsp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