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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說你要離開這陣營,我們無不覺得吃驚
《露體狂小丁》— 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
因為這不是你的個性,你生來是露體狂小丁
赤裸的烏托邦
「我本身其實不是一個露體狂,」小丁有點靦腆地說:「穿與不穿,我覺得是個自由的選擇和一個狀態。」
由何山及阿 P 組成的樂隊,名為「永遠懷念塔可夫斯基」,他們有一首歌曲叫做《露體狂小丁》,裡頭的小丁,在現實裡是個資深的人體模特兒。有幸訪問到本人,自然要問這個藏在心底已久的問題,你對赤裸究竟有沒有特別的慾望?「當初純粹是朋友拿來取笑我,所以就幫我改了一個這樣的花名,然後大眾都覺得很有趣,我覺得也挺搞笑的⋯⋯我好像重新定義了『露體狂』,由負面變得正面。」
假如從此不用再穿衣服了,這是你的理想世界嗎?「我覺得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在街上,你可以選穿和不穿,然後大家都可以互相尊重,我想人們覺得自由。」
都已經 2024 年了,人體模特兒這個題目早已不是甚麼新鮮事,如果有人仍舊戴著有色眼鏡去看這個職業,反而顯得封建。小丁當體模已超過十年,她奇怪,十年前跟十年後,時過境遷,媒體訪問她的問題幾乎始終如一。身邊朋友笑言,大家都會覺得小丁當體模這件事很自然啊,你身體又漂亮又有自信,你做很合理,其他人就未必了。於是,她在 2017 年時創立了體模社,「我自己的身體只有一個,我也想知道其他身體在想甚麼。2017年的時候,小丁遇上健康問題,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死之前趕快做點甚麼吧,「第一屆【體祭】就是以裸體藝術為主題的展覽,之後便出版了《我們的模特兒》,然後我們跟香港國際攝影節做了另一次人體模特兒的攝影展,認識到不同身體⋯⋯終於不用由我來講,可以由不同的身體去說故事了!」
人體模特兒與傳統時裝模特兒相比起來,赤身與穿衣反而未必是最大的分別。人體模特兒未必有著典型的「標準身材」,它容讓不同體態的人展現每一道曲線和瑕疵;傳統時裝模特兒拍攝時主導權通常在攝影師手上,他們的身體比例,在教學上比較容易去講解,在傳統審美上也令大眾視角較容易接受;相反,體模社提倡擁抱身體自主的概念,他們的身體不僅是創作的載體,更是情感的真實展現。在工作中,他們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調節現場環境,如溫度或背景音樂,甚至有權拒絕不適宜的要求。每一件作品的發表都需得到模特兒的同意,這是對他們的尊重。。其實許多畫家都有意嘗試畫出不同的身形和體態,而體模正正為創作者帶來靈感和新的嘗試,創作者與模特兒之間是建基於雙向的溝通和交流。裸體,不僅是一種展示,更是一種表達。
你的裸體,只屬於那些愛上了你赤裸靈魂的人
Charlie Chaplin
Nude.Drink.Draw
這裡有一個小故事。
那是他首次參加人體寫生,過程大約兩小時。寫生進行了一半之後 ,老師問各位同學:「剛才的過程中,大家花了多少時間觀察模特兒,又花了多少時間看著畫紙?」有部同學說一半一半,也有同學說七成時間看著畫紙。老師問:「現在真實的模特兒在你面前,為甚麼不花多點時間觀察,花少一點時間看畫紙?」
他恍然大悟,在寫生的過程中,與其嘗試表現心目中想要的結果,更應該理解,去觀察,去專注。此後,他都特別注重繪畫的過程,也經常會用 blind draw 的形式作畫。二至五分鐘的姿勢,他主要會看著模特兒並把身體上很微細的曲線表達出來。20分鐘的姿勢,他會著眼於描繪皮膚的深度與顏色。皮膚不僅是肉色,裡頭的血管、骨骼、不同的組織都會令表皮呈現出深淺顏色變化。
相比起風景和靜物,他偏愛畫人,因為人是活的 ,會呼吸、有情緒,也有當下不同的狀態。畫畫也就是了解一個人的過程。衣服和飾物會過時 ,但人體的美純粹而真實。這種獨特性成了吸引他多年來一直畫下去的原因。
他是 NuDD Studio 的主理人 Sing。以前在紐約生活的時候,他經常會參與The Society of Illustrators舉辦的人體寫生活動。大家會在裡頭悠閑地作畫、喝酒、聊天。那裡的模特兒有行為藝術家、馬戲團表演者 ,充滿着奇人異士,是一個相當有趣的地方。回香港後,Sing 想透過「畫畫」這種聽起來很「個人」的 興趣把不同的人連結起來,於是 NuDD 便誕生了。位於土瓜灣的 NuDD Studio,是一個經常舉辦 人體寫生工作坊的畫室,而 NuDD 的全寫就是 Nude, Drink and Draw。
身體的聲音
那是充滿魔法的一晚。
連同小丁在內的四位人體模特兒於 NuDD 聚首一堂,她們之間有彼此認識的,也有一面之緣而不熟悉的。同場有另一位攝影師 Linda 在拍攝我們的訪問,為了一部正在製作中的體模社紀錄片留影。正如小丁所說,體模社成立之後終於可以讓其他身體發聲了,當晚有跨性別者、有資深的、有已為人母的⋯⋯各種身體、各種故事。
身體故事.Jane
一個普通女生,如何有契機當起人體模特兒?「我本身是因為錢所以做的。」Jane尷尬地笑了。小丁立即在旁補充:其實為了錢是沒問題的,工作是應該有酬金,為了錢也很正常,不要把錢看成很邪惡的一件事。Jane 當初其實單純地想要兼職,然而那時候,她剛經歷了非主流音樂圈子裡發生的性暴力,她帶著嚴重的創傷進入這個圈子,「對於自己整個身體,我都沒有不接受的地方;但對於整個生命,我都不接受。」Jane 當了六年體模,也用了差不多同等時間去克服這份痛苦的回憶,「做 life model 並沒有讓我感到羞恥,但我對我的生命很羞恥。」
直至她當了體模兩、三年,才發現原來她生命中某部分因為做人體寫生而被療癒。「在寫生的環境中,畫家們圍著我,他們會以尊重的姿態和我溝通,溝通過程非常尊重我的身體,他們看著我畫畫,不會碰我,會照顧我身體所有東西,會怕我冷。」在這個相互尊重的環境中,寫生過程沒有人對她的生命或身體進行批判,看著畫家們筆下她的身體,這一切都填補了她內心對生命尷尬的感覺,她這才發現自己是值得被尊重。「我生命某部分因為做 life drawing 被療癒,那個療癒叫做『被看見』,感謝所有畫過我的畫家,他們讓我看見我自己的生命原來是這樣的,我不需要因為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感到羞恥。」從創傷到療癒的旅程上,她一直在與自己的過去和解。
身體故事.Serene
當年,Serene 在產後看著自己肚皮上浮現的妊娠紋、因餵人奶而變形的乳頭,「好像有一半是自己,有一半不是自己。」她主動聯絡小丁,說想當人體模特兒,很想重新去認識自己的身體,很想去記錄自己身體獨特的變化。第一次,仍然會怕其他的目光,但到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次都脫光了的時候,每次一小步一小步,膽量就是這樣練習而來的。
當她看見畫家們筆下的「她」,發現這一切瑕疵都值得重新去評估,重新用不同的視覺和角度去擁抱自己。Serene 身型高佻瘦削,是主流社會都羨慕的身形。然而,成為體模之前,她並不接納自己外表,「以前我對自己的身體有很多批判的聲音,例如我很不滿意自己的胸部。」唯有在當模特兒時,她才學會優雅地接受、經歷和記錄自己的身體,也是她去療癒自己的旅程,「每個人的成長過程,或先天的因素都會形成了其獨特的身體,有一個這樣的構造的自己,作為當下的一個部分,就不需要再跟別人比較。」她甚至向女兒展示了肚上的妊娠紋 — 那是一個戰績,也是與女兒之間的印記。
身體故事.Jo
「我的狀況可能會跟其他幾位會比較有點不同。」Jo 是名跨性別者,原生的男性特徵讓他感到厭惡,Life model 卻讓他看見,他厭惡的這些東西,在這個圈子裡面會被看成一種獨特性,可以放膽去展示,會被人欣賞。
手術後,其實她跟原生的女性並無太大分別。也因此,「私處或者性徵,反而是我想要展示的地方,」去年六月是 Jo 第一次於公眾前作體模,那是 Eaton Hotel 與體模社合辦的的酷兒人體寫生工作坊。當時,她與另一名體模搭檔展示。活動希望透過人體寫生,一同發掘酷兒不同的身體之美。「我希望藉此告訴其他跟我同類型個案的人,其實你不需要將自己藏起來,你需要向社會大眾展示你自己獨特的一面。」
還是露體狂小丁
裸體之於藝術,如何在現代社會中找到它的定位和價值?小丁是一個資深的露體狂,她太喜歡身體,除了拍自己的身體,也拍別人的身體,甚至要成立一個聚集各個身體的地方。赤裸,未必只能躲藏在城市角落和晦暗無光之處,小丁只希望終有一天,大眾可以有穿衣以外的選擇。上月,我們受邀到了小丁一個關於繩縛的攝影展,那又是另一個探討身體與空間關係的故事了。
圖片來源:BBOLD、Nu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