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去的 6 月至 10 月期間，在德國 Büdelsdorf 舉行了 NordArt 2023（目前為歐洲最大年度當代藝術展覽），一名香港攝影師的名字 — Kayee C. 也出現於其中。
Kayee 是一名人像攝影師，現時長居於法國，擅長通過組合人像來創作。她有一名御用模特兒，正是她自己。
為何以自己的臉孔放到作品裡頭？當你期待著「作品是自身的投射」或「個人情感與角色融合其中」這類型的答案，Kayee告訴你，當初只為了「方便」。自從 2015 年涉足攝影開始，她就對人像攝影情有獨鍾。創作的過程中她經常忽發奇想，然而並不是每次有靈感時模特兒都有空，再加上自學過程中不可避免地伴隨著多次失敗，她也不想浪費別人時間，自拍讓她能夠更靈活地安排自己的時間。拍著拍著，竟發現「原來自己幾好用」！照片拍出來的效果出奇地不錯，特別是她毋需以言語向第三方解釋自己的想法，然後依賴第三方來表達，第三方把想法過濾後通常會有一定的主觀演繹，她寧願自身把最「原汁原味」的一面呈現。如是者反覆嘗試了三年，直至她第一次將數張自拍合成為一幅作品，才真正找到屬於自己的創作方式。
Kayee 的攝影作品許多都取材至西方名畫，這跟她從小在香港接受的教育有關。香港主流學校的藝術教育受到西方國家影響，課程中學習的許多西方畫家和雕塑家都取材自基督教或天主教，潛而默化地，我們習慣了這些著名的藝術作品中大多數出現的都是歐洲人的面孔。然而 Kayee 卻對這些作品帶有距離感，她作為流著中國血統的亞洲人，不住的質疑：「為何沒有屬於亞洲臉孔的作品？」
她特別提起了美國著名的當代黑人畫家 Kerry James Marshall。當年 Kerry 發現博物館中的大多數畫作都描述白人，因此決定使用西方畫的美學來描繪黑人，甚至使用黑色顏料來突顯他想要講述的黑人故事。 Kerry James Marshall 和 Kayee C.，一個是生長於美國的黑人，一個是身處法國的香港人，成長背景迥異的二人對於身分認同的出發點，竟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
隨著在學習的過程中她變得更成熟，方才明白學習藝術家的造詣之餘，還可以用自身的角度去創作和表達。於是在她 35 歲那年，她拿起相機開始創作，並將自己的詮釋融入這些名畫的結構和美學中，以表達她想講述的故事。
無神論者的信仰
她的作品中帶有對宗教的一些調侃和反叛，甚至帶有一種挑戰的意味。然而她並不對宗教反感，在 Kayee 認為信仰是自由的，她不排斥規條和框架，但愛發問的她總是想要深入挖掘這些規則背後的意義。
她作品中的耶穌是名女性 — 一部分原因來自她的創作一直都以自拍為主，所以她演繹的每個角色都是基於自己的女性身份；另一方面，她認為用女性角度來演繹耶穌是一件有趣的事，尤其以亞洲女性的面孔又更為罕見。「為何耶穌都被畫成一個英俊的白人？如果真的有一位耶穌，他經歷過地中海地區的曝曬和風吹雨打，怎可能有著那樣白皙的皮膚？」這些問題大概會令視覺藝術科的老師語塞。耶穌是男是女？這也許是無法得知的答案。她沒有執著於爭拗性別的問題，反而嘗試理解當時社會女性的權力和地位 — 倘若耶穌是女性，她也許必須比男性更加努力奮鬥、克服更多困難，也無法有著如今寫在聖經中的影響力。
一半的聽力
Kayee 從小就有一邊耳朵失聰，但由於當時年紀太小，她一直都習慣了這個狀態，也無法知道她錯過了甚麼。在她的聽覺世界裡，所有聲音都像壓縮在同一平面上，而缺乏層次感，也難以分辨方向。在人多的社交場合中，她發現自己與人溝通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她會跟不上。2018 年某天下班後，她心血來潮想要拍 “The Last Supper” （達文著名的畫作《最後的晚餐》），於是創作了她第一件以電腦合成的作品 “Who Is Listening?”。
在她的晚餐場景中，她一人分飾了十二門徒（以及耶穌），然而門徒之間卻無法成功地進行溝通。那是一個根據她的個人經驗構想出來的荒誕場景 — 在她的觀察中，當人們在討論時，總會彼此打斷，實際上，這並不是真正的交流。Who is listening? 可能誰都沒在聽。她不禁想像，如果真的有一位造物主，當他看到他所創造的人類時，可能會感到相當困擾。
一半的自己
在 Kayee 早期的作品中，不難發現她經常將兩個人放在一起。一個是她，一個是她的另一個自己，她不能成功出生的小兄弟，因此她把這個系列命名為 “Sisters”。她形容，”Sisters” 所描述的是一種關於家人之間「狗咬狗骨但又血濃於水的矛盾關係」。
當她只有三、四歲的時候，就開始感受到周遭充斥著一種無以名狀的缺失。直到她十歲的一次醫療檢查，才首次知道自己出生時的狀況。當時醫生向她解釋，她在母體時原有兩個胎兒，但其中一方吸收了更多的營養，導致另一方變得虛弱，最終無法存活。當下的她早已心裡有數，「我早就知道不只有我一個了。」這大概是一種只存在於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醫生的說話讓年幼的她在潛意識裡埋下了一分倖存者的內疚感，在她腦海中，這一切就像兩個長相一樣的生命在一個緊密的關係中互相爭鬥，但又密不可分、寸步不離。
直至幾年前，一次催眠治療經歷徹底改變了她的想法。在催眠治療師的引導下，她回到了出生的一刻，並在潛意識中深刻體驗到對方只是一個生理上不完整的過去，而她對整個情況並無責任。「我曾經以為這個系列的作品會不斷延續下去，但在接受這次訪問時，我開始感到這個系列已經成為過去。」離開那棟建築物時，她彷彿釋懷了。
女性的凝視
兩年多前，她曾經參與過攝影展 Women Gaze，通過熟悉但又怪誕的作品情節來構建自我，而對她來說，women gaze 是甚麼？「大家對於主流的 male gaze 可能有一定的了解，因為這種視角常常在商業電影中表現得非常明顯。至於 women gaze，對我來說並不一定是 male gaze 的反面，而不同性取向的 women gaze 也各有不同。我作為一個順性別的女性，我找到屬於自己的視角和方式去描述我個人生活經驗。文字比較難描述，我習慣使用攝影去表達。」
事實上，我僅能用有限的文字試圖描述Kayee的攝影作品，假如你對這個國際級自拍攝影師的作品有興趣，建議你還是親眼去觀賞吧。
Kayee C Photographer website: https://ckayee.com/
圖片來源：Kayee C.，The New Yorker